2023年6月29日，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裁决，禁止在大学招生过程中考虑种族/族裔，即所谓的“Affirmative Action”。这一招生政策的实质，是提升白人和亚裔的入学难度、降低黑人和西班牙裔的入学难度，以缩减前两者的入学名额、增加后两者的入学名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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联邦最高法院多数法官（6:3）认为，这样做违反美国宪法中“人人生而平等” 的原则。他们说，大学应该根据学生的个人经历、学习成绩、能力来录取他们，而不是根据其肤色。

Affirmative Action，简称AA，许多人翻译成“平权法案”，这是值得商榷的，与平等权利（Equal Rights）无关。当今美国社会，存在任何白人与亚裔能享受而黑人与西裔不能享受的权利吗？其字面意思是“积极措施”“肯定性措施”，实际意思是政策照顾、倾斜或优待。

美国大学实施AA政策优待常见的理由有两个。

一是“历史补偿”。大意是说历史上美国白人搞了奴隶制，奴役了黑人，所以需要补偿。问题在于：一百多年前的部分白人奴役了黑人，与现在的白人有什么关系，难道“罪性”是可以不断遗传的吗？就算部分白人的后代需要实施补偿，那祖先从来没有奴役过黑人的白人为什么也要提供补偿，从来没有奴役过黑人的亚裔为什么也要提供补偿？现在的黑人并不全是黑奴的后代，也有自由黑人的后代，还有后来的移民，为什么所有黑人都要享受补偿？从来没有被奴役过的西裔为什么也能享受补偿？而且，讲补偿总要有个头的吧，应该有“日落条款”，但显然现在的AA政策优待在越来越多的大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，又作何解释？

二是“种族多样化”。因为历史补偿说有诸多逻辑漏洞，进步派人士又提出了种族多样化的理由，优待特定种族/族裔，“助力更多的弱势群体成为中产”，“只有这样美国才能更强大”。问题在于：哪一种多样化？多样化应该是自然选择的结果，还是人为打造的橱窗？选贤与能、唯才是举、按照个人能力录取（merit-based），不问其他，所导向的怎么就不多样化了？万类霜天竞自由，生态多样化，是自然选择的结果，不依赖于一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显仁慈或给恩赐。这样的系统才是强大的、鲁棒的（Robust）、反最脆弱的。

AA政策优待背后，大学有一个扮演救世主的心态，这种心态过于夸大高等教育及名校的作用，仿佛名校是点石成金的手指，能化腐朽为神奇，无论谁进名校，都能乌鸡变凤凰。

但事实上，名校的主要功能是信号功能，或智力、能力的排序遴选作用。成就一流名校的，主要是最优秀、最有才干的学子，而不是教师。最好的教师或引领行业或领域的研究风潮，或循循善诱，把学生的天分与潜能发挥出来，但学生与学生是不一样的，每个人的天赋与上限千差万别。把最好的学生聚合到一起，老师得天下英才而与之，这就是一流名校。

如果脱离这个本源，一流名校马上泯然众人矣。假设改为就近入学或抽签录取，再好的大学也立马失去光泽。故而，一流名校无不以把最优秀的学子纳入彀中为能事，这是它们的立校之本。

这就是诸多企业招聘时，为什么要看学生教育背景的原因。企业假设，如果求职者毕业于一流名校，那智力、能力方面已经经过了考验，哪怕上岗需要培训、需要重新学一些东西，学习动力与能力总是有保障的。这种假设大概率是正确的，可以降低招录时的甄别成本。当然会有“高分低能、低分高能”，但那是例外，并且非一流名校背景的学子需要额外有力的证据证明其能力才行，这个证明成本是不低的。说到底，向就业市场与用工单位展示自己的能力挺难的，一流名校的学子是成本前置，考上这样的学校很难，是先难后易；非一流名校的学子是成本后置，是先易后难。

那么一流名校实施AA政策优待，对大学的上述功能意味着什么？

其对大学的直接后果，就是招收到智力、能力上最优秀的学子数量及比例会减少，从而削弱竞争力、号召力及其作为一流名校之本，最终跌落神坛也不无可能。

这对那些受到招收政策系统性歧视的族裔来说，自然是不公平的。不过，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，那些被排挤出去的最优秀学子，在别处，换一个赛道，或会更艰难些，但该成功的大概率还会成功。

对那些受到招收政策系统性优待的族裔来说，就业市场或用人单位会把他们视为照顾生，觉得其实际能力配不上文凭而另眼相待之。不过，不同的人面临不同的效应：对那些不需要优待政策也能考上来的学子来说，这种另眼相待是不公平的，令其职业成功反而更艰难，因为一流名校文凭证明效力下降了；对那些通过优待政策进入的学生来说，这种另眼相待把他们打回原形，最终，有无一流名校文凭对他们的人生轨迹大概率差别不大。

最后，这种AA优待政策的最坏之处，是制造族群之间的仇恨与对立，增加社会内耗。

在上述意义上，联邦最高法院禁止大学AA政策优待是拨乱反正，对亚裔来说是一个利好。只是，在美国社会族群对立与身份政治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，究竟有多少大学会如实执行之，是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。

陈斌